西化中文和共产中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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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 25, 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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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ory-lik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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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westernization and communalization of Chinese languag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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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基百科在条目「翻译腔」中写道:
…这三步可以避开大部分错误,但不是板上钉钉的规则,译者若确实有需要也可以做出相应的调整。待熟练后,译者可自行把控火候。如果这三步还是太多,那么请牢记:说人话。
这大概是对西式中文最直接的埋怨了。我有时也收到这样的回复,但是出于我「说话很抽象」,或者绕弯子,其实意思也是「说人话」。第二遍重复自己,就在句子里加入具体的人事物、打比方、去掉赘余的延伸补充,有时候,直接展示影像或者例子。
我偶尔会困惑。真有和抽象对立的具象的语言吗?我们随意说一句话,这句话都经由遗忘、挑选、修饰的抽取,真实生活血肉的剪影。与其区分抽象和不抽象,不如说听的人感受到的可理解或是不可理解。理解的效果可以通过两种方式达到,精确或可共鸣。(精确也有可共鸣性质:逻辑。)
换个角度看,根据语言的潜能,能区分的只是:
a) 构成的语言
b) 偶发的语言
构成的语言一方面追求通达、最大的可沟通性。哥德尔不完全定理说(甚至可以用数学语言这样表达):「如果算数是一致的,那么算书中必然存在无法被证明的真命题,也就是说,算数是不完备的。」《流动的博物馆》作者引用斯图尔特,描述博物馆的作用在于*「抗拒时空压缩的迫害。」*
同时,这些语言就如蒙德里安同时代的现代主义艺术家,不是孤立、装裱的画框,而是窗沿,它曝露一个更庞大完整之物的角落景色、部分构成。从窗沿望出去,墙体背后目不可及,但景物的广延是可以推演的。偶发的语言相反,没有这种构建系统的意图。虽然它或许有能力做到。
诗的语言通常是偶发的语言。这不是说诗歌或者任何特定体裁的或「诗意」语言。诗的语言不以追求通达为终极目,它可以自在形成精确的度量,但不必要。我们会觉得一些比喻是精妙的,另一些歪瓜裂枣,这说明比喻有它自己不可通达的尺度,不能被铸成语言的感受、理解、想象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跨越主体。好的诗人通过努力或直觉,让诗呈现出偶发的样态,但创作过程本身常常是构成的,构成的线索或穿越古今佳作,或串联诗人生平的其他作品。
也有语言不称之为语言,或是反语言的。譬如,被称为「共产中文°」的语言不仅是反通达的,还是反诗的。不像具有反思性的构成的语言,共产中文高度模块化和自我重复,由此构建的系统是一座意义的海市蜃楼。作个不恰当的理论挪用,构成的语言是离心的(centrifugal)、呈现延续扩张的动态,共产中文是向心的(centripetal),其建筑最终向内无限收缩,黑洞般吸收一切试图沟通和造诗的语言。有人认为,形成时代风景的「顾左右而言他」是一种语言能指和所指的断裂。造成这断裂的,正是那种反语言的向心空洞。
不过对于翻译,「说人话」的重点在于「人」。语言传达的效果当然不只由它本身的信息效率决定,也需要说与听的人共享一类经验和话语场。简单明了地讲通一件复杂的事,首先要说话的人区分两边可能的话语或知识不对等,并尝试弥合它。翻译还存在语言、语境的相异。
本雅明说译作不是为不懂原作语言的读者准备的。译作是作品的来世,原作在译作中得以再生。翻译不为将原作从一种语言中输入到另一种语言中去,而为构筑一种普遍语言。这个构筑的过程是承认原作的可译性,我理解中,这种可译性揭示的是各类使用语言的生命之间的经验或意义可通达。
因而说人话就是把人当人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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